英五學舌島

BL進化論：男子愛可以改變世界！日本首席BL專家的社會觀察與歷史研究
BL進化論 ボーイズラブが社会を動かす
作者： 溝口彰子 Mizoguchi Akiko
譯者：黃大旺
繪者：中村明日美子
出版社：麥田  

　　身為資深腐女，從這本書甫一出版英五就開始留心。畢竟我的確非常想要了解，像我一樣投入BL的人可能有什麼樣的心理在背後運作。於是乎我選擇從圖書館借了這本書來看，預約後等了蠻久的，可見其受關注的程度。
　　不過這本書讀來其實非常紮實，並非一般愉悅閱讀的書籍，而是提供了一套有理有據的論述。作者溝口彰子使用高度學術的語言，引用各路文獻，以嚴謹的架構探討「BL」、「腐女現象」是如何在日本當代的環境下，成為了作者認為的，一種推動社會進化的有機體。溝口更提出，在她看來，現在的BL已經蓬勃發展到可以幫助克服日本社會裡的恐同、異性戀規範（heteronormative）、厭女情結此三大現象，而整本書便圍繞著這個主題展開。
　　整體來說，我認為這本書總結了「BL」這件事臻至目前為止在日本的發展，但也因篇幅及研究範圍的限制，有很多潛藏的面向沒有被討論到。而出於社會差異，書中衍生出來的論點也許不一定適用於日本以外的地方，最後，我也以腐女的身分，對一些見解提出疑惑。

*有一丁點兒露骨描述*

　　首先，作者溝口彰子非常明確地表明了自己著作本書的立場：「這是我這麼解讀BL的心得累積」，更提到，其實她本身也是托BL（的祖先）的福，才能順利認同自己女同志的身分。而BL的閱聽者多為異性戀女性，溝口的這層身分，也許讓她能與大部分的腐女保持距離，用獨到的角度看待BL。另外她也聲明，本書研究的範圍限縮在2015年4月以前，商業發行的BL作品（以漫畫為主），並且以此範圍中的作品來舉例說明其論點。

　　根據溝口，BL的發展沿革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早期，以森茉莉描寫男男情愛故事的小說《戀人們的森林》作為開端。而在這個BL的創生期，漫畫《風與木之詩》也作為開山鼻祖，使得諸如此類悲情而唯美（即耽美）的漫畫引領風潮，逐漸帶動萬千少女投入男男間的戀愛故事。之後大約在1980年代，專門介紹BL小說、漫畫的商業刊物《JUNE》成為推行BL的中堅力量，也因此，當時還不稱為「BL」的BL，被冠名為「JUNE」。甚至，有那麼一種作品會被稱為「具有JUNE格調」：故事講述一個遭遺棄的孩子，怎麼被愛治癒的過程，不同於一般清新浪漫喜劇。除了本土作品之外，《JUNE》更引進英美同性戀文學的動態。於此同時，BL同人出版市場也逐漸擴大。最後，溝口提到，1990至今可大致被稱為BL（Boy's Love）期，也是此現象以此定名的時期。接下來，隨著舊刊物《JUNE》的停刊，受到專刊新設、讀者及作者群擴大、媒介推展、媒體報導增加等因素影響，又可將2000年以降劃分為一個新的時期。而溝口便將2000年代以後出現，具協助克服同性戀恐懼、異性戀規範及厭女情結作用的作品，稱為「進化型BL」。

　　溝口認為，經由這類BL作品，女性得以擺脫父權社會束縛，而且因為BL中角色與讀者性別不同，才可能成就一種逃避現實的類型。也就是說，女性藉由BL裡的男性角色，逃避身為女性的現實。甚至於，「腐女子」一稱，本身可能帶有「認為自己身為BL愛好者不正常」的心理。她表明，BL愛好者其實自認為「異常（abnormal）」，這樣的異常感來自於BL愛好者在阻止女性以性主體身份行動的社會裡，同時成為色情圖文的生產者與讀者，以及，身為女性，卻瘋狂渴望男男戀愛故事的違和感。但這些愛好者在為自己的異常感到羞恥的同時，也為感到特別驕傲。我必須坦白說，這樣的見解讀來令我十分不舒服，畢竟「逃避現實」、「不正常」這樣的用字實在是如直戳心窩般的尖銳，讓人下意識就想反駁。

　　再者，透過分析1990年代BL作品中的故事公式，溝口表示，BL描繪的是遠離父權、異性戀規範、對女性壓迫的神話王國。在這個神話王國裡，有著如同男女一般的攻受二元對等關係，兩方最後會達到「對方是自己唯一真愛」的神話，而攻受身上的性別氣質也常有公式化的差異（剛強對比陰柔、帥氣對比美麗），但這兩種角色與現實中的男女，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如果女性讀者將自身代入「受」，也就是被插入方的角色，似乎便可以成全一種「我也能當攻（插入方），但我自願當受」的理想自由狀態，而不是受限於生理差異才服從。不過也有許多女性讀者將自身代入「攻」的角色，或者以上帝視角來觀看，而不管如何，似乎都比現實世界多了一點自主權。

　　然而，BL公式裡受對於「自己是直男」的強調，以及把同性戀醜化成濫交動物、強暴者，其實也造成了二度恐同的論述。這些論述，在同志聲音日漸壯大的社會背景下被挑出來檢視，導致了日本在1992年後，發生了所謂的「YAOI論戰」。YAOI指的是在更久之前對於BL的稱呼，是對於當時同人作品中盛行男同性戀情節的自嘲。而「YAOI論戰」的引爆，在於男同志佐藤雅樹發表了一篇〈Yaoi全部去死〉的文章，以刻薄的文字投下了「BL歧視男同志」這顆炸彈。針對此文的第一篇公開回應，由栗原知代所撰，又指出了「BL是逃避女性特質的藉口」。緊接著高松提出反駁，開啟雙邊論戰，但高松本人在第二次回應時，也意識到自己正在傷害看不見的一群人，開始逐漸接納佐藤的批判。

　　這一系列的論戰也促進了BL的進化，BL社群開始自我反省。這群愛好者並不是完全「對真實的同志沒興趣」，也嘗試在BL作品中探討愛的定義。

　　本書的第四章＜BL進化型＞是溝口論點的精華所在。就溝口看來，進化型的BL重新檢討了女性特質、展現對同性戀的友善描寫，是對於同志族群的襲仿（Pastiche）而非脫離。溝口分析多本漫畫小說情節，看出作者跳脫以往公式，顯露出對同志伴侶權益的真誠思考。例如在永井三郎的《仿佛清新氣息side A / B》中，就表現出對於性取向的探索。另外，在這個章節中，溝口也詳細描寫並分析中村明日美子老師作品中細膩的鏡頭語言，以及令人動容的情節，評論其為「一面與現實接軌，又領先現實前進的進化型作品」。中村老師的同級生系列，除了給予同志角色幸福的結尾，更包括了異性戀各種角色的生活方式，以及多樣化的幸福，添加現實色彩，是溝口認為「進化型最尖端的作品」。如今，眾多BL作品中的角色職業也越趨多元化、寫實化。

　　除討論BL作品本身以外，溝口也談到了BL愛好者的社群意識。不同於其他文本的讀者，BL讀者幾乎沒有自己悶著讀的，經常透過網路與同好交流，而這種認同感也透過各種同人誌展售會受到強化。有趣的是，BL作者在自己的出版品中，寫下的短評多為日常瑣事，或者透過後記和讀者分享愛好、創作過程，這些行為都增進了與讀者的親近感。不過就我所知，其實一般少女漫畫作者也常在後記中抒發日常、分享興趣，也許這項論點可以透過更多語料分析來鞏固。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在日本似乎BL雜誌只用喜歡BL的編輯，而普通漫畫雜誌的編輯說不定沒那麼喜歡漫畫。溝口也點出，除了以作者、讀者身分互動之外，BL愛好者之間也會互相探究偏好（或稱取向），類似同志互問喜好的情形，而這種訊息交換可以使彼此成為更親近的朋友。就我的觀察看來，有許多BL愛好者愛恨分明，對於誤觸「雷點」接受不能（但也有像我這樣沒有節操接受度十分寬廣的人），因此在作品中常有各式各樣的分類標籤，愛好者之間在了解彼此喜好後，也常會互相推薦（推坑XD？）。以上幾點，都在在表示BL愛好者顯現出強烈的社群認同，以及群體擴張速度的潛力。

　　最後，也不免要談到BL作品中對於性的描寫。溝口認為，BL男性角色的陽具，在意義上已經脫離現實男性的生殖器官，成為女性愛好者間共通的虛擬器官。男性角色對於BL愛好者而言不是他者，而是相當自然的自我。在我接觸過的愛好者裡，的確許多人都可以十分大方且口無遮攔地表達自己對於肉體的喜愛以及攻受雙方肢體接觸的期待。也許故事裡男性的生殖器官在BL的愛好者眼裡看來，不是令人害羞或避之不談的存在，而是可以自由把玩的玩具。常常也有許多作品，在達成性行為後便接近結尾。性行為因此變成一種快樂結局的暗示。

　　溝口總結，她覺得BL愛好者其實是「虛擬女同志」，身為女性卻熱愛閱讀男同志間情愛的文本，但這不意味著她們有真正成為女同志的傾向。如今的「進化型BL」作品已經拓展出領先現實生活的世界，塑造出更擁護同性戀權利、尊重性多元的世界。這不是一場革命，因為沒有人在有意識地推動。這是BL如有機體一般進化的結果。

　　對於這樣正向積極的結論，我感覺自己身為BL愛好者的一員，似乎肩負了某種使命(咦)。也剛好在最近，同志議題越趨高漲，我看見有許許多多的BL愛好者也不再隱藏在檯面下，走上街頭、浮出水面為同志族群搖旗吶喊，宣揚性多元，把對於虛構故事的熱忱投注在了社會議題上，似乎也是溝口所謂的一種BL現象帶來的進化。而儘管溝口挑明她認為許多BL愛好者是在逃避身為女性的現實，會惹惱許多人，我卻也不完全否認這項因素的存在，畢竟這些文本基本上和其他類型的漫畫、小說一樣都屬於虛構故事，透過這樣的閱讀的確可以放鬆身心。不過我也想知道，反過來看，其實也有許多男性會喜歡看女同志之間的情愛故事（俗稱百合），難道這些讀者也是在逃避身為男性的現實嗎？更可以延伸去研究的是，為什麼也有腐男子？以及更早以前還沒有「腐女」、「BL」這些詞時，社會中女性對於男性間戀情的想法是什麼？林林總總的問題還有很多，也許這是我日後可以去了解並比較的。

　　而最一開始也提到，溝口的研究範圍為日本的小說、漫畫，但如今世界各地的電視劇、電影中也不乏「賣腐」的現象（絕對不是我太敏感），並且公開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播映，除了吸引現有BL愛好者以製造話題及商機外，似乎也可以推動社會大眾對於同志群體、乃至於對BL或腐女文化的了解。

　　另外，跟書籍內容無關的是，我注意到這本書的譯者對於翻譯挺考究的，會在譯註裡標明台灣BL愛好者社群對於某些名詞的特殊用法，例如以「幻肢」代指愛好者腦中的陽具，可見其對於台灣腐女社群有所了解(´ΘωΘ`)。還有，我在邊通勤邊讀本書時，曾經試圖藏起封面而掀開外封，結果發現裏封面有中村老師另外的驚喜，讓我對這本內容硬得難啃的書加分！！！（是的腐女就是這麼容易滿足）（雖然我隱藏封面的目的沒達到ಥ_ಥ）

　　以上。囉囉嗦嗦下來居然寫了幾千字……這麼硬的書最近不要再啃了(´;ω;`)